很多人都说台湾开源社群很好,特别是有很多有经验的大牛也是这么说,这就让我很心动了。于是决定利用 2014 年 COSCUP 的机会前往探索,谁知这一去就是连续三届啊!很多人说台湾最美的是风景(风景确实超美),不过了解过台湾开源社群的种种以后,这正如那本书所言“台湾最美的风景是人”。
不过仅就开源社群相关的话题所限定的,我希望无论本文所说是盛赞还是批评,都请看作只是 diff
命令的输出结果,而不要将本文看作是 patch
。也就是不要将此文提到的一些台湾社群的优点和做法,不加思考甚至不加辨别的就生搬硬套在本地社群上。很多时候这样做只会适得其反,台湾的开源社群能够有现在的成果恰恰是因为特殊的土地上的人文背景。
前言
台湾开源社群相对于大陆的社群是有一些优势的,比如更高效的社群调度能力,更好的社群运营水平,更强大的社群影响力等等。那么这些优势是什么,具体是如何做的,是什么样的土壤孕育了这样的社群文化,而这样的文化产生的问题和弱点是什么。本文中给出了我自己的理解。
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榕树”
今年8月我第三次参加台湾 COSCUP 2016(台湾开源人年会)时,一直思考如何形容台湾开源社群的形态。思考中去了台南成功大学,原本是想寻觅波音第一任总工程师王助的痕迹,结果怎奈展览已撤。漫步校园的时候,走到了成大著名的榕园。当看到一棵棵枝繁叶茂的大榕树,我顿时豁然开朗。这种开源社群的形态不正像是一棵大“榕树”吗,而每个人也都受到榕树的蔽荫!
多样化的开源社群组成——树冠
很多人接触台湾开源社群往往是从一个个开源社群开始的,当然我也是如此。比如我最开始是从台湾 GNOME 用户组,或者一些横跨两岸的社群,比如 Fedora 中文用户组就是包括简体中文和正体中文的。稍微深层次一些的关注,也许是去参加了他们在本地举行的会议,比如我已经参加了三次的 COSCUP(台湾开源人年会),或者 PyCon 或者 HITCON 这种技术研讨会等。其实如果仅仅只是从会议角度去看,这样的会议并无特殊之处,虽然会议中提供了丰盛的茶歇餐点和中餐(每每想起我依然垂涎三尺),但仅就会议议程和演讲嘉宾来说,确实亮点并不很突出。而开源社群层面,活动形式也不过是线下交流会+社交聚会,而在北京我们也是这么做的啊。
一次在 MozTW(摩兹工寮)举行的活动
那么亮点在哪里呢?其实仔细思考一下就能发现,这种繁荣的情况超越想象。台湾有2300万人口,与北京市的2170万人口,上海市的2517万人口接近,可是开源社群的数量和质量却远远多于集中了 BAT 等超大互联网公司的北京,和集中了华为等超大通信服务公司的上海。每年开源相关会议的规模和当地影响力同样也超越京沪,我相信京沪的技术从业人员应该远远多于台湾吧。无论是 COSCUP、HITCON、SITCON (这里特指年度会议)这样的研讨会,还是各种技术社群,这就如同榕树繁茂的树冠,只是我们能直观看到的部分,那么又是什么生长出来了这样的“树冠”呢?
深耕基层,面向全民推动开源技术——枝杈
在 2014 年我第一次参加 COSCUP 的时候就发现,很多开源技术往往是面向普通人,或者满足某些特殊需求的。比如为残障人士提供 Accessibility 的开源项目;或者女性开源社群 WoFOSS 开发的“防狼地图”等等。后来今年我又被介绍去参观了台南的“胖地”,一个面向农民和中老年人的计算机技术推广大篷车;又比如 SITCON(学生计算机年会)通过研讨会和夏令营等多种形式,面向高校/高中学生,推广开源贡献的理念;当然还有从 2012 年就开始接触的 Ezgo 发行版,他们已经坚持了很多年,一直面向中小学提供集合了多种教育相关的自由开源软件 GNU/Linux 发行版;又如“中华民国软件自由协会”,他们推动开放文档格式 ODF 在台落地最终取得了成功,现在台湾政府的内部公文都要开始切换到兼容 ODF 格式了。
如此众多深耕基层,甚至不太经常露面的人们,他们的努力为枝繁叶茂的“树冠”——开源社群,输送了大量的养份。其实不仅仅是这些我提到的,还有很多默默无闻的个人,比如我认识的 Fedora 中文社群的曾政嘉,他就在不断推动自由软件本地化。这些”枝杈“被繁茂的”树冠“挡住,游人看不到,相机当然也拍不到,但如果没有这些“枝杈”的支撑、分叉(fork)和输送,自然也就没有了这么大的树冠。可是,养料和基础又是怎么输送过来的呢?
基金会倡导共生价值观——树干
台湾开源社群的发展有一些很重要的推手和支持者,之前起到比较大作用的是 OpenFoundry(自由软件铸造场)和软件自由协会(及其承办的教育部校园自由软体数位资源推广服务中心)这样的政府指导下的民间组织。而 OpenFoundry 在 2015 年初倒掉以后,一些民间机构和有识之士团结了包括 g0v (零时政府)在内的一批民间社团,于 2014 年组成了开放文化基金会(OCF)。这样在 OpenFoundry 倒掉以后,OCF 就可以扛起大旗继续前进。其实从之前到现在,无论是什么组织,其宗旨都是推动和发展当地的自由开源文化,培植和促进开源项目和社群的良性运转。
从这个意义上说,各种基金会组织和非政府组织在推动开源社群的运转方面起到了很好的助推作用。他们将优秀的人才发掘出来,将优秀的开源项目推到前台,将优秀的开源社群支持到位,补足了单打独斗发展的短板。这些基金会或非政府组织与 Apache 基金会或 Linux 基金会的做法不尽相同,他们更重视文化建设,重视对开源氛围的建设;而不仅仅只是关注开源项目,只是关注社群产品的商业价值。这就如同让这棵大榕树屹立不倒的粗大树干,将“养料”源源不断的输送上去。那么这些基础的“养料”又是从哪里来的?
高校/研究所开源社团建设——树根
这两年我一直很关注台湾的 SITCON(学生计算机年会)活动,和他们的人员频繁交流。这几年写的各种文章,我也是盛赞了他们的成就,特别是最近几年做的夏令营我觉得更有作用。但是在 SITCON 之前,很多高校/研究所都有成立自己的自由开源软件社团,在学校里推动和开发自由软件项目。而一些研究所(比如中央研究院)更是直接产出开源成果,包括 UNIX 系统和 GNU/Linux 上早期使用的繁体/正体中文输入法,一些自由软件的早期中文翻译等。很多优秀的开源人才也是从高校和研究所里脱颖而出,更多更优秀的开源人才也在不断培育中。而像 SITCON 这样跨高校间的合作社团联盟,让开源在高校的推广更加深入更加广泛。所以只要这样高校开源社团能继续坚持下去,那么这些基层“养料”就能不断发掘和培育。这就像榕树庞大的根系,从土壤中不断吸取养料。
这样一棵大“榕树”,有高校/研究所里遍布的开源社团作“根系”推广、培育和发掘高校里的人才和项目;有基金会和各种非政府组织作“树干”推动和支撑这些优秀人才和项目进一步发展;有各种面向基层的开源社群做“枝杈”推动开源技术落地应用;最后才有了如此枝繁叶茂的面向各种应用最终开花结果的“树冠”。可是,榕树能够生长的“土壤”呢?
“榕树”的土壤
当我思考台湾开源社群发展的时候,有一个声音在我脑海里一直回荡。是什么养育了这棵“榕树”?这样的“榕树”如果能移植到大陆是否可行?所以这三年间,我不仅仅是考察了台湾的开源社群和组织,更花了一些时间考察了当地的社会生活,关注了一些热点社会事件。
多元文化的集合,多种价值观的推动
台湾从人口上来说是多民族组成的,不仅有大量原住民族,还有福建广东一带的移民,还有日本殖民时期的移民,当然还有内战之后败逃台湾的大陆人。而从文化上,也是多元的,有原住民文化、客家文化、日本文化还有大陆中原文化(这里面还有大陆各种的特色文化)。而在台湾有个很重要的关键是虽然以汉文化为主导,但是其他多元文化并没有完全绝迹。更因为近代民主化浪潮使得接受多元文化成为社会共识,使得多种价值观推动成为社会上下的共同诉求。写此文时,恰逢台湾人为争取同性婚姻权益而集会。多元文化和价值观所积蓄的力量,可以为开源社群的大范围影响力提供基础。
个体自由和社会结合性
另一个让我感觉对台湾开源社群比较有利的是人的个体自由,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路线的自由,不会有大家长式的机构管束,当然每个人也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这就让接受自由软件成为可能,并让自由软件的推动有了较好的人本基础,在此基础上组建起来的社群,也就有了更强大的动员能力。
开源社群的自主意识
“天下为公”的主人翁心态与去中心化的文化
从另一方面来说,我很欣赏台湾人的主人翁心态,虽然这样的心态是得益于台湾本土意识等多种政治影响力。人人心怀天下为公当然是理想境况,但在开源领域确实需要大量这样的人。而这样的主人翁心态为开源社群的发展提供了很便捷的应用场景。比如上面提到的 Ezgo 团队和“胖地”,如果没有胸怀天下服务苍生的胸怀,是不可能有这样的项目问世的。同样的一个亮点是唐凤,早年她一直做自由软件的本地化和推广工作,而今年十月她则成为台行政院“数位政委”,为推动台湾的数字化建设建言献策。
台湾的教育和基层社会价值观让每个人都不能成为只关注自身私利的人,在高技术领域也较少出现“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这是台湾与大陆的一个很大的不同,也是造成开源能够在台湾如此茂盛的一个重要因素。
成功大学里的榕园
多“榕树”并存的“榕园”
如果把台湾的开源社群形态形容成“榕树”,那么这样的“榕树”可不仅只有此一棵,甚至这一棵也不是最大的。还有很多棵类似的各种社会形态,只是我并没有发掘出来而已。毕竟这样的土壤是广泛影响台湾社会各个阶层的,于是这样多个“榕树”就聚拢形成了一个“榕园”。各个阶层互相促进,互相影响,共同进步。
同时我也观察到,这样的土壤造就了这样的开源社群形态,还有相应的人,而一旦离开这样的土壤,那么原先能够呼风唤雨的人换了地方就很难发挥作用。
需要避免的问题
诚然,台湾开源社群做的很好,在亚洲也绝对是少见的,甚至在世界上也绝无仅有。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没有缺陷,更何况有些缺陷是制约发展的瓶颈。这就像榕树,树冠虽然繁茂,但树本身并不很高大。
民粹主义(民族主义)
民粹主义在台湾和大陆同样存在,在中国大陆以“小粉红”和“那兔”为代表的一批年轻人则是扛起民族主义大旗。两者并无本质去别,2015年台湾发起众筹“金萱”字体,曾号称是台湾人自己的字体,大量台湾开源社群的朋友解囊帮助。结果今年发布时却遭遇各种问题,与大众期望相去甚远。而中国大陆某些公司极力鼓吹“国产操作系统”,最终发布时却被发现是换个皮囊,或被各种批评。这些并无本质去别,都是以消费本地人不理性的民粹或民族主义为目的,而最终结果往往雷声大雨点小,或者事倍功半。这样的问题无疑是制约开源项目更长远发展的巨大障碍。
与国际脱轨
今年的 COSCUP 原本计划邀请 Apache 基金会演讲,还打算开专场演讲,结果却应者寥寥。这从另一个方面说明,台湾开源社群/项目虽然在本地影响力很大,但在国际上的影响力很小,而造成这样影响力小的原因我认为是国际参与度太低造成的。中国大陆在这方面因为有“崇洋媚外”的思想,往往参与国际大项目有很强的热情;而在民族主义的推动下,又有将自己开源项目推到国际大基金会(比如 Apache 基金会)上的举动,更有大量大公司出钱“赞助”某些开源基金会,甚至成为基金会股东,意图控制基金会。仅从我这两年关注的 Google Summer of Code 来看,参加其中的台湾学生寥寥无几,这与台湾繁盛的开源项目/社群是不匹配的。所以这样的与国际脱轨,就成为了制约台湾开源整体发展的瓶颈,而之后的危害远远不只不来 COSCUP 演讲这么简单。
青黄不接
因为台湾大量高技术人才流失,开源人才的流失也在加重,很多开源社群/项目无以为继,找不到更多贡献者/组织者。虽然同样的问题在中国大陆亦有出现,但因为高技术人才流失不如台湾那么显著,影响也没有那么大。更何况新社群涌现也在加速进行,青黄不接的状态总会改善。而这在台湾就需要类似 SITCON 这样的组织更多发力,需要基金会更多推动力量。
COSCUP 2014 一景
商业侵蚀与影响
人才流失的问题与商业的浮躁有很大关系。之前搞开源的人集中在高校研究所的象牙塔里,而后出现在各个阶层,但这也就会容易受到商业的侵蚀了。特别是当人们都在为生计奔波,无瑕他顾的时候,这种情况就更加明显。另一方面,本土思潮产生的一个心理因素是集体悲观情绪,这种悲观情绪往往也会促发人才流失。对开源社群的影响最大的正是人的流失,这样社群也就要解散了。
学习到的经验及建议
作为结论,我希望在这里列出一些可以从台湾社群运营中学习的做法和建议。
培植土壤
台湾独特的土壤能够生长的“榕树”,恰是因为各种人文背景。那么在中国大陆没有如此的土壤,要如何做呢?当然首先是培植利于开源生根发芽的土壤。我认为这个土壤基本就是两条,其一是自由的环境自由的心态,其二是去中心化的社群组织。自由的环境在中国大陆不太容易达到,但是也应该极力去推动,主要是要推动人人负责自己的事务,并争取个体最大自由。
扎根基层,从细节做起
很多人认为要做就要做大的,比如做开源基金会。这在 2014、2015 年曾成为一股思潮,但实践的结果并不理想,甚至完全摸不着头脑,而这样贪大喜功对开源在中国的发展一点好处都没有。我认为应该更多支持基层社群建设,关注高校开源社团的发展,鼓励为民服务的自由开源项目,发掘各种开源人才。台湾除了有 OCF 这样的基金会,依然有软件自由协会这样的民间非基金会组织,依托小型创业公司,他们也在发挥着自身的作用。
SITCON 在去年香港开源年会上的演讲,SITCON 现已发展到香港
所以扎根基层,踏踏实实花一些时间做好社群的运营,开发切实为民服务的开源项目,从小处着眼,从一点一滴做起,坚持做下去总会在适当的时机成材。
自立、自治、自由、自我完善
另一方面对于人的教育也很重要,我从去年开始强调人的自治。可参考我写的文章《自由开源社群治理之道——“庄子”寓言的启示与思考》。只有开源社群是由能够自立、自治、自由并自我完善的人组成,那么这样才能对开源发展有较大的促进作用。
推动社群合作,共同繁荣
一个人的单打独斗肯定是不行的,在开源界也是如此,形成社群甚至社群联盟才能产生最大的合力。大家必须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共同的利益,而不是仅仅为了私利。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之前一直批判国内搞基金会目的不纯,不仅因为商业公司各怀鬼胎很难统一利益,更因为虽然名为基金会,而实质其实是商业代言机构,掠取社群成果而中饱私囊!
最终需要的是一个共同繁荣的社群状态,需要大家一起合作,共同创造。这不仅仅是两岸开源社群之间的合作,还有全球合作。但是一切合作的前提都是自治和自我完善,没有完善的自身也就无法有强大社群组织。
最后,感谢这三次赴台给与我大量帮助的台湾朋友。鸣谢这三年 COSCUP 的组织者和志愿者的辛勤劳动,感谢 MozTW 的赵柏强和 Irvin Chen 提供的信息;特别感谢淡水大学的纪宗衡教授、成功大学的黄敬群老师提供的线索,还有 Ezgo 团队的 Eric Sun,蔡凯如和 Franklin Weng 的签名赠书。他们不仅带我游历了台湾的一些著名风景,更让我获益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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